復旦“南京路”的晦暗與光華
最后更新:2015-05-29 19:49:52來源:作者:讀史老張
光華大道,橫亙在邯鄲路復旦大學校園中部。“光華大道”的名字,取義“旦復旦兮,日月光華”,與“復旦大學”校名也算相得益彰。但是,光華大道在很長一段時期沒有正式名字,我上世紀70年代末考入復旦時,這條道路僅有一個綽號——“南京路”。
“南京路”的由來
為什么叫“南京路”,沒有人告訴我,以我在復旦十幾年學習工作的經驗來看,大概一是這條路寬暢而幽長,從東到西,不到800米,算是校園中的大馬路了——在復旦校園,筆直的道路比比皆是,但都沒有“南京路”雍容光華;二是熱鬧而喧囂,每當上課時,同學們浩浩蕩蕩步行在這條路上(文科生大多奔向1200號第一教學樓)。下課時,同學們又從反方向涌向宿舍樓或學生食堂,摩肩接踵的人潮堪比真正的南京路。當年學生窮,都是步行上下課,哪像現在,人人都騎自行車,那時,在熙來攘往的“南京路”上,騎自行車去上課絕對是讓人艷羨的一幕。中文系同學盧新華因寫小說《傷痕》一炮而紅,我曾親眼目睹他騎著一輛嶄新的“鳳凰牌”自行車沿著“南京路”疾馳而過,有人竊竊私語:“瞧,這自行車,大概是用《傷痕》的稿費換來的……”
老復旦人都知道,解放初,復旦校區僅限于子彬院以西一帶,那時,第一教學樓以東的地方,還是農田和水溝。男生們大多住宿在邯鄲路以南的淞莊、嘉陵村(今復旦第六、第四教工宿舍)一帶,每次上下課,他們要成群結隊穿過車流密集的邯鄲路,這讓老校長陳望道先生非常憂心。后來,復旦校區一點點東擴,建起了校園東部的學生宿舍樓群,學生上下課再也不用橫穿馬路了。為了溝通學生宿舍樓與中心校區(登輝堂、子彬院一帶)的交通,師生自行鋪設了一條從東到西的煤屑路——這就是“南京路”的雛形。
1955年以后,隨著生物樓、化學樓和物理樓的建成,這條道路成了學生上課的必經之路。陳望道校長特別重視校園綠化,在他的指導下,“南京路”鋪上了柏油,兩邊栽上了法國梧桐,成為復旦校園里枝繁葉茂的林蔭大道。
怵目驚心的日子
“文革”時期,“南京路”是復旦校園里最狂躁鬧猛的地方,路兩邊用毛竹搭起了墻報欄,貼滿了各式各樣“火燒”“炮轟”“勒令”“打倒”的充滿火藥味的大字報……“南京路”上烏煙瘴氣、雞飛狗跳。據一位親歷者回憶,“那時,來復旦串連、看大字報的絡繹不絕,‘南京路’上總是人頭攢動,整天擠得水泄不通。”“(歷史系)三年級有位同學……每天拿著講義夾和小板凳,坐在‘南京路’上抄大字報,回到宿舍就埋頭刻寫蠟紙、油印……”(李國強《“文革”中的復旦記憶》)我的一位長輩告訴我,平生她只來過一次復旦,那就是“文革”期間去校園看大字報。
“南京路”是“文革”運動的“晴雨表”,今天批學術權威,明天斗學校黨委……紅衛兵、造反派、保守派一個個登臺亮相,“你方唱罷我登場”。
1966年夏,“南京路”上演了“斗鬼風”,一批復旦著名教授和干部被當做“牛鬼蛇神”揪斗和圍攻。8月初,蘇步青、談家楨、朱東潤、趙丹若、譚其驤和徐震等教師被押到“南京路”北面揪斗和游街,在生物樓以東的操場(今光華樓廣場西部)上,用乒乓球桌搭起了批斗臺,化學系教授趙丹若先生從臺上被推下,當場跌死……那個盛夏,“南京路”充滿了戾氣。如今,讀到當年親歷者的回憶文字,依然令人怵目驚心:
“在球場的乒乓球桌上,蘇步青教授被保守派押上臺,主持大會的是我們年級的團支書,一位質樸善良的女同學。她聲嘶力竭地聲討、斥問。突然把一瓶紅墨水噴灑在蘇教授謝頂的頭上,隨即推到臺下,責令他在曬得冒泡的柏油路上做狗爬……我被她的突變震愣了。”(江帆《見證復旦園“斗鬼風”》)
“戴高帽子、坐噴氣式飛機之外,他(徐震)的白汗衫上還被涂滿紅黑兩種墨水,涂之不足,有人手提墨水桶,兜頭澆了下來,弄得他滿臉滿身都是,慘不忍睹。使我大為驚訝的是,主持批斗徐震,用紅黑墨水澆得他滿身滿臉的,竟是徐震當年做中文系總支書記時一手培養的班干部,現在她們卻對過去的頂頭上司下此辣手……”(吳中杰《復旦往事》)
“南京路”的晦暗與恐怖,讓深受迫害的知識分子刻骨銘心。多年以后,巴金先生還記得1967年9月18日這一天,“我給復旦大學中文系學生揪到江灣,住了將近一個月,住在學生宿舍六號樓,準備二十六日開批斗會……”(巴金《隨想錄•趙丹同志》)六號樓,就位于“南京路”旁,身陷囹圄的巴金每天在此地散步,有時還拎著兩只熱水瓶,穿過“南京路”,到學生食堂去打水。有人曾記述了與巴金打水時相遇的情節:“彼此打量了片刻,沉默相對,便離開了。第二天,我‘斗膽’問道:‘你每天都來打水?’他打量了我一下,毫不經意地答道:‘打水,是散步……’見有人過來,他便拎起水瓶匆匆地走了。”(張澤賢《巴金與現代文學叢書•自序》)
墻報欄文化
粉碎“四人幫”后,“南京路”恢復了生機。不過1978年我入學時,“南京路”上的墻報欄依然沒有拆除,記得當年主要是揭批“四人幫”的專欄。后來,逐漸演變為學生的墻報。那時,沒有網絡貼吧、BBS和微博、微信,學生的觀點、主張主要在墻報上體現。
回憶起墻報欄,當年的校友依然記憶猶新。一位女同學說,她對墻報欄討論小說《簡愛》印象深刻,至今記得一個難忘的標題:《<簡愛>給我女性的自尊》——這大概是對于墻報欄的女性感悟。而對于男生來說,墻報欄帶來更多的是熱血沸騰。有一年,中國男足3:0戰勝科威特隊,學校學生紛紛去五角場慶祝,第二天,墻報上就出現了這樣的文字:“皇帝萬歲了嗎?……不!只有中國足球隊萬歲,他們為我們進了三個球……”
有一陣子,學生中忽然流行起了集體舞,墻報欄開始討論青年學生是否應該花時間學舞。記得有一篇的文字標題頗引人矚目:《姑娘,你能不能熱情一點?》后來,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,墻報上還貼過這樣的文章:《前方將士流血犧牲,我們卻在后方歌舞升平!》為此,校園里討論熱烈,各種觀點交流碰撞,這引起了校黨委書記夏征農的關注。我經常見到他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(我們稱之為“老坦克”)馳騁在“南京路”上。有時,他會把“老坦克”往邊上一靠,靜靜地閱讀墻報上的文字,還不時與邊上的學生交流幾句,一點也沒有架子。
大概在1980年吧,墻報欄忽然變了內容,上面經??梢钥吹接妹P謄寫得工工整整的短篇小說。這些小說,大多是揭露“文革”、反映現實的內容,文筆生動,結構嚴謹,讀來令人回腸蕩氣。小說作者并不是復旦學生,而是來自社會上的文學愛好者。大概是受了盧新華寫作《傷痕》的影響吧(當年《傷痕》就是最先貼在中文系墻報上被發現,后來才在《文匯報》上發表引起轟動的),他們的作品往往投稿無門,便用毛筆抄寫在白紙上,一張一張整整齊齊貼在墻報欄上,期望得到復旦師生的認可。這一招還真靈,這些抄寫小說后來真的得到了肯定,記得有一位姓曹的青年作者,曾在這里貼出過一篇名為《貓》的小說,內容講什么我早已忘記,但小說不久就發表在《上海文學》上,曹先生后來也就成了青年作家。
1981年建造第三教學樓的時候,“南京路”兩邊的梧桐樹都被剃了光頭,那墻報欄自然壽終正寢了。
如今,每次走過光華大道,我總是懷念改革開放初年校園的“南京路”,她洋溢著當年復旦學子的青春和熱情,也是開放的復旦精神的寫照。
(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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